皮克斯的秘密
乔布斯突然对并不相熟的人们发问：“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是谁？”随后自问自答说：“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是讲故事的人。我要成为下一个讲故事的人。”
*原文刊登于《VISTA看天下》2020年8月18日刊2005年，刚刚成为迪士尼史上第六任CEO的罗伯特·艾格飞往硅谷，拜见乔布斯。他带来了一个刺激的问题：迪士尼能收购皮克斯吗？在苹果公司狭长的董事会会议室里，尚不熟络的两人以乔布斯在白板前写下“优点”和“缺点”两个词开始了试探性讨论。很快，“缺点”下方就被乔布斯填满。而艾格回忆称，他开启了关于“优点”的讨论：“迪士尼会被皮克斯拯救，而我们都将从此永远幸福的生活。”这句迪士尼童话风格的论述让乔布斯露出了微笑，反问道：“这是什么意思？”之后的一切便是历史。过去十五年间，皮克斯与迪士尼动画工作室共同创造的全球票房达到186 亿美元，是好莱坞仅次于漫威的金手指。这让当初乔布斯那个问题显得格外值得追问下去：艾格认为能让所有人过上幸福生活的，究竟是何魔法？共同沐浴在加州阳光下的硅谷和好莱坞，相隔不过六百公里，却在精神层面不能更南辕北辙了。这是格子衬衫与华服美食间的较量。硅谷信奉理性、好莱坞推崇感性。硅谷尊崇最小版本的反复迭代，而好莱坞总在追求电闪雷鸣版的惊世杰作。硅谷靠计算与代码奠基一切，好莱坞的历史则是由人情世故与觥筹交错铺就的。
总部位于爱莫利维尔市的皮克斯并不在硅谷最中心，但自1986年乔布斯收购，它就被以最硅谷式的方式养育。当时痴迷电脑梦的乔布斯，一心想将皮克斯领先于世的图形学科技用于开发大型图像处理器，以此切入商用电脑市场。销售图像处理器的硬件生意最终以惨败收场，反而无心插柳的一个小试验——为了向外界展示自己的技术有多好，皮克斯招聘的几名未能容身于好莱坞的动画师的作品——得到了业界青睐。在迪士尼的资金支持下，皮克斯的工程师和动作师们一同开始制作第一部3D动画电影《玩具总动员》。皮克斯的基因由此奠定。在这里，工程师和动画师没有尊卑之别，而是在融合中共同创作。用导演约翰·拉塞特的话说，这是“艺术挑战科技，科技激发艺术”。在很长时间里，皮克斯的每一部电影都在探索3D动画技术的最前沿。比如《怪兽电力公司》首次将动物的毛发呈现到极致，而《海底总动员》则是动画史上初次能用电脑还原深海之下的光影变化。皮克斯也和所有好莱坞公司一样，相信着一个许多硅谷人并不理解更不相信的朴素理念：一个打动人心的好故事、好角色价值千金。
乔布斯也曾是这一理念的质疑者。他并非电影迷，厌恶游戏和漫画，在被苹果放逐的那段时间认为皮克斯应该成为自己回到电脑战场的第二支军队。是皮克斯的核心团队成员们用自己的作品及其成绩帮乔布斯看到了另一种可能。就像约翰·拉塞特说的：“你和你的观众建立的是一种情感联系。观众并不能被告知如何体验某种感情，他们需要自己去发现它。”在皮克斯的动画中，人们总能发现自己：《玩具总动员》里的胡迪是曾经受宠但一时失重无措的我们，巴斯光年是曾自命不凡但发现不过是千万个普通人之一的我们，赛车麦昆是年轻气盛不可一世时的我们……即使在那些不那么容易代入的角色身上，比如《超人总动员》中的角色们，皮克斯也一定预设足够多普通人易于代入的细节，比如超人鲍勃在职场难以排解的无聊与无力感。据说，在《冰雪奇缘》创作早期，艾莎本被塑造为全片的反面角色，她用冰魔法毁灭了自己的家乡。按照传统的创作方法，姐妹二人分别扮演动画的正反方已经足够“有戏剧性”。但约翰·拉塞特认为他可以从艾莎身上看到更丰富细腻的一面。他对动画师们讲起了自己的儿子 Sam 十岁确诊糖尿病时的心情：在很长时间里，他不能理解为什么是自己被安排了这样一种命运。如果用同样的视角看待艾莎，获得冰雪魔法后她不应该立即变坏，恰恰相反，她应该陷入某种无辜感，并由此陷入不愿伤害自己亲人的恐惧感中。显然，这超越了常规意义的戏剧性，“不能理解为什么是自己被安排了这样一种命运”这种情感，让艾莎成为千万观众可堪共鸣的楚楚动人的明星。乔布斯去世后，有陌生人在网上记述了自己与他的一次闲聊。乔布斯突然对并不相熟的人们发问：“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是谁？”随后自问自答说：“世界上最有权势的人是讲故事的人。讲故事的人为未来的整整一代人树立视野、价值观和时间表……我要成为下一个讲故事的人。”这次对话发生于 1994 年，《玩具总动员》上映前夕，乔布斯与皮克斯、迪士尼交集最多的时期。大约正是这段经历，让他从一个更宏观的角度理解了“叙事”与世界运转之间的逻辑，由此开始了他成为硅谷之王的后续旅程。